中華武將---史可法
发布时间:2013-10-15 阅读人气: 經典讀詮
破碎王朝

1646年的大年夜,扬州。史可法一个人坐在官衙内批阅公文。此时崇祯帝已死,大明王朝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弘光政权在南京独立坚持。不,与其说坚持,不如说是福王朱由菘在享受明朝所剩无几的一点回光返照。在江山大半易主,外有清兵内有闯贼的情况下,南京城里却夜夜笙歌。朱由菘的“雄心”和南宋赵构大概差不了太多,只希望能让时间变慢点,将亡国的时间延后些,能够给自己多一些“帝王”的感觉。过把瘾就死,不过如是。
史可法知道朱由菘是这种人吗?知道。当初他便曾用心良苦提出“七不可”。但结果呢?朱由菘毕竟是神宗之孙,伦理顺序上是最为适合的继承人。因此再无能的皇帝,也会被推举到龙椅之上。而无能之人,最爱谄媚之辈,朝廷之上一片乌烟瘴气。

“都督满街走,职方贱如狗。相公只爱钱,皇帝但吃酒。”这是当时的一句童谣,讲的便是朝廷卖官鬻爵之事。史可法眼见在南京无可用之处,便自请督师江北,前往扬州统筹刘泽清、刘良佐、高杰、黄得功等江北四镇军务机宜。
桌上的公文堆叠,除了饥荒和重重灾难,还有军事上的节节败退,朝廷内部更有一群人在这里勾心斗角不思反抗。刘泽清、刘良佐、高杰、黄得功四人统御的明军又称四镇,这些人暗中都有嫌隙,因此彼此割据一方互相攻杀。手下士兵也纲制混乱,鱼肉百姓。史可法刚到扬州便不得不处理这些问题,这着实让他有些头疼——他,毕竟只是个文官,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扬州一梦
夜已经有些深了,寒风吹来江北之地也是一片寒意。史可法唤来厨师,叫他上些酒菜暂且充饥暖身。厨师却无奈地苦笑道:“史督师,照您的吩咐,今天厨房里的肉都分给将士们过年去了。下酒菜恐怕剩不下什么。”
史可法记起此事,点点头道:“那就拿点盐和酱油来下酒吧。”

酒被端上,史可法浅斟一杯。他原本酒量极大,可来到扬州之后便戒掉了。此时饮酒,不过是为了提振些精神缓和一下疲乏的心。无奈酒方入肚,愁肠千转,想到国事多艰,他竟不自觉越饮越多。他醉了。
浓浓酒意之下,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变成那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一个人去东厂监狱拜见他的老师。
史可法的老师是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御史一职在明朝统治的几百年里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中性词,其中既有穷极无聊的洗鸟御史,也不乏不畏强权的直言谏官。左光斗无疑属于后者。当时正值魏忠贤及其阉党当政,副都御史杨涟和上奏章弹劾魏忠贤二十四条罪状,左光斗等人大力支持。
他们明知魏宗贤作为秉笔太监有权先行参看奏章自行批阅,明知木匠皇帝明熹宗不理朝政信任阉人,可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地决定上奏以尽御史之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可现实不是童话,魏忠贤反咬一口,谎称左光斗、杨涟收受贿赂,将其逮捕入狱,酷刑折磨。史载"五日一审,裸体受拶、夹、棍等刑,不能跪起,平卧堂下受讯"。监狱平日防范甚严,禁止他人来见。

左光斗的意志虽然不会屈服,肉体却已经濒临极限,不久便是垂死之身。为见老师最后一面,史可法乔装打扮化装成清洁人员贿赂狱卒乃得一见。此时的左光斗已是面目全非勉强倚墙而坐,面额焦烂,双目不可开,而左膝之下筋骨皆断。史可法上前探问,却被辩出声音左光斗骂退:“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拄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今即扑杀汝!”随即,左光斗坐起,拿起身边的刑具要扔他的学生。
史可法不敢出声,眼泪不绝,匆匆而退。
“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史可法叹道。
恍然梦醒,回到扬州府上,天光早已大亮,可窗外更夫却还是四更鼓的声音。他命士兵把更夫叫进来,厉声责问:“是谁违反我的军令,在那里乱打更鼓?”更夫答道:“知府大人说督师平日操劳,难得有睡好的时候。叫我多打四更鼓,让督师以为天还没亮,好放心多休息会儿。”
史可法听完原委,心中既感慨又自责,让更夫退下,从此之后便彻底戒掉了这杯中之物。

文臣掌兵

史可法虽是文臣,但早年间也算有些带兵的经验。当时明朝已是疲敝之躯,国内天灾人祸不断,起义军此起彼伏。史可法作为副官,曾跟随总理侍郎卢象升征讨起义军,和将军左良玉做过同僚。平日行军,史可法身体力行,曾一连几个月不进营帐睡觉,而让手下的将士轮流休息。每晚,他选择十名士兵为五组,每两人一组,蹲在地上作为他的”靠背“。一个时辰到了,再换另外两人,这样他就可以随时保持警觉。部队中供给不足之时,史可法奉行“士不饱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由此种种,在兵卒之中,史可法威望极高。士气既足,面对起义军的乌合之众更是连战连捷。
可在扬州,情况可完全不一样。他曾经的同事左良玉因遭构陷声称“清君侧”,已从同僚变成了敌人;他的手下将领不少因为深感明朝无力,也纷纷投清。他几乎是独立一人支撑这个危颓的帝国大厦。
而他的对手则是清朝名将多铎。
多铎,满族人,爱新觉罗氏,努尔哈赤第十五子。他与阿济格、多尔衮为同母兄弟。除却血统之外,更为人熟知的是他的赫赫战功。他随多尔衮入关,先破李自成,携巨炮精骑南下,主要高杰、刘良佐、黄得功部明军,一路无人可挡。
他的实力可与起义军有着天壤之别:一方是饥饿的难民,以一些匪徒山贼之辈为首,刀剑相交稍见形势不对就做鸟兽散;一边是游牧民族带来的精兵强将,有经验丰富的将领统领,战场上军纪严明势如烈火。史可法不是文武全才,他带兵滞涩,思维保守,面对强敌便只有紧张的份。四月,清兵来到他的城下。
史可法惊慌失措,一天之内三次发出令箭,可士兵却全然失控。“檄各镇援兵,无一至者”。实际上,史可法节制的刘良佐和原高杰的两藩将领早就不战而降。总兵张天禄、张天福亦带领手下兵马投降,并奉多铎之命于参加攻取扬州。史可法当时的境地一言以蔽之:敌人无比强大,而增援绝不会来。
攻城之前,多铎为了不战而胜,曾派五人拿着劝降书来劝降。史可法看都不看,统统扔进了护城河里。多铎索性下令清军严密保卫扬州。慑于清军威严,一些胆小的将领选择了苟且,带着本部人马溜出扬州,投降清军。

史可法的勇气

四月二十一日,史可法开始给他的母亲留下遗书。“至今尚未攻打,然人心已去,收拾不来。”他是正常人,他也会害怕。史可法并不是岳飞那样的带兵奇才,并没有以少胜多的翻云覆雨之力,但他既然在这里就没有想要活着回去。他用手中的一万兵力,和声势浩大的十万清军开始了最后的对峙。
无奈的是,诸多降将所透露的军情已经让清军知道了扬州城所有的底牌。多铎大战手腕,以红衣大炮若干,直接轰击城内。一瞬之间,城堞轰塌。史可法当即率民兵填修,却无力久持,不得已退守旧城。多铎占领新城后,再次致书史可法诱降,可史可法丝毫不为所动。
二十五日清晨,清军猝起攻杀,扬州内城沦陷。史可法见大势已去,想要拔刀自刎,却被参将阻止,一路护持而行。一直到小东门,见军民正遭清兵屠戮,史可法愧疚难当不由挺身而出:
“我史督师也,万事一人当之,不累满城百姓。”
我是史可法,你们抓住我就好了。请你们,不要再杀百姓了。
抓住史可法后,念在其身份高贵,多铎亲自来到他面前,以礼劝降。可是史可法只是微微一笑:“与扬州城共存亡,是我早已决定好的事。今日城破,是我死期,哪怕碎尸万段,我也心甘情愿。只希望你们莫要伤害扬州百万生灵。”
多铎点点头,好,成全你,杀了!
可令史可法万万没想到的是,多铎还是以不听招降为由,下令屠城。他在令旨中说道:“昨大兵至维扬,城内官员军民婴城固守。予痛惜民命,不忍加兵,先将祸福谆谆晓谕,迟延数日,官员终于抗命。然后攻城屠戮,妻子为俘。是岂予之本怀,盖不得已而行之。嗣后大兵到处,官员军民抗拒不降,维扬可鉴”
也许是扬州百姓真的被史可法感召,誓死不降;也许是多铎颜面受损,将在史可法那受得气转到民众;更可能是多铎害怕这群人,害怕这群红眼怒视清军的平民,他们的背后站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史可法,这让多铎的颈后感到了一份寒意。总之,屠刀向民众挥去,扬州十日至此开始。扬州军民除少数破城前逃出和个别在清军入城后隐蔽较深幸免于难者之外,几乎全部死于屠刀之下.“城中积尸乱如麻”。查焚尸簿记载,前后死者大抵八十万余。虽古代典籍往往夸大人数,但扬州风光不再已成定局。
史可法的故乡,乃是七朝都会开封。开封在战火纷纭之中毁灭过一次又一次,可是竟一次又一次的重建,在废墟的基础上涅槃重生。历经千年,开封土地之下竟堆叠了数个城市遗址,而城市的中轴线竟丝毫未变。人定胜天,也许可以说,这便是更高意义上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人如此,城市如此,民族,亦当如此!

不平庸的灵魂

史可法死了,可是他在南民士绅心目中仍以英雄看待。1648年,很多民间义士均假借史可法的名义带兵起义。民众愿意相信史可法没有死,他们希望那个忠臣还能活着带领他们。史阁部在南明晚期一直是一个精神领袖般的存在,他的死可谓是南明遗臣最后的一丝尊严。
据史学家分析,史可法并不如传说中渲染的那么好。他没有很高的军事才能,并没有像某些史书记载的那样坚守扬州十日之久,相反他种种不甚聪明的用兵之术反而让明军大受损失。终其一生来看,史可法庸碌无为,虽鞠躬尽瘁却完全没能延缓南明灭亡的脚步。他很平庸,倒也纯粹。就像《南明史》作者顾诚的评价一样,他只能算是一个宁死不屈的忠臣。
但是,没有人想过,为什么站在扬州城头的偏偏是这么一个平庸的男人?
为什么比他优秀比他能干的武将选择了投降?为什么比他能干比他聪明的朝臣选择了逃避?很简单,因为这,终归是一件苦差事——一个动辄会丢掉性命的苦差事。如果说在当时,和朱由菘一起呆在南京算是白领般工作的话,坐镇扬州相比起来便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扫厕所的活。可是,即便如此,再苦再累,总得有人去做。史可法,做到了,竟不曾退后一步。
史可法年轻的时候,也曾日夜不竭的工作。有人劝他歇歇,他回答道:“若不努力,既对不起大明朝廷,也对不起自己的老师。”

是的,左光斗曾说过:“继吾志事,惟此生耳。”史可法当之无愧。他继承了他老师的愿景,为这个破碎不堪的朝廷忙碌到了最后一刻,乃至献出了生命。他作为一个文官,却一直身任着武将的职责,统兵打仗无所不为。虽然能力有限,却坚守信念。
这份信念,或许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史可法的故乡,乃是七朝都会开封。开封在战火纷纭之中毁灭过一次又一次,可是竟一次又一次的重建,在废墟的基础上涅槃重生。历经千年,开封土地之下竟堆叠了数个城市遗址,而城市的中轴线竟丝毫未变。人定胜天,也许可以说,这便是更高意义上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人如此,城市如此,民族,亦当如此!